赤道無風帶


Zwei Dinge erfüllen das Gemüt mit immer neuer und zunehmender Bewunderung und Ehrfurcht, je öfter und anhaltender sich das Nachdenken damit beschäftigt: Der bestirnte Himmel über mir, und das moralische Gesetz in mir.
                                          Immanuel Kant

世界上祇有兩樣東西是值得我們深深景仰的,一個是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另一個是我們內心的崇高道德法則
                                          伊曼努爾·康德



赤道無風帶

一、前言

    在大學的最後一段時間,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求知行為才剛開始。整個人的時間和精力都花費在瘋狂的閱讀、反覆思考和自我辯證。反覆不斷的尋找所謂的正義、法律、次級規則、道德等等的定義。德文不好,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比較容易偏向從英美的哲學體系中尋找邏輯。但是,不可否認,在純粹理性批判這一段,無論如何,總是無法離開德文體系的學說。因此,即便德文不佳,也得硬著頭皮下去閱讀。就在人生中第一份論文快要出爐的同時,忽然間翻到康德所寫的這段話:
世界上祇有兩樣東西是值得我們深深景仰的,一個是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另一個是我們內心的崇高道德法則。(伊曼努爾.康德)
   
一個古典理性批判派系的大學者的這段話,就在我在研究室一邊抽煙一邊校論文的三十分鐘內,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永遠地影響我之後的哲學方向。以致於我開始離開現實社會體系以致放棄二十多年受教育所得到所謂的:道理。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一個純粹理性批判大學者,居然說出頭上的燦爛星空,這麼浪漫的話?而且可以跟他心中最高的道德原則相提並論,讓純粹理性的理性結構導入自然浪漫主義的色彩?
    離第一份論文問世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年,仍舊不知道到底在康德身上發生了什麼故事,以致讓一位一輩子主張純粹理性批判的康德,在某個程度上,徹底反對了自己?但是,經過十年現實生活的經驗,好像多少有那麼一些了解。不再像十年前在研究室裡抽著菸迷惘著自己。太多的學說和體系以及思想結構,經歷過十年大起大落、痛苦以及快樂、生命的結束和開始、慢慢形成自己可以真正理解的價值。
    在前言,先說幾個例子,在前言之後,就不再使用任何法律哲學的子句。
 
    第一:關於生命。在印尼長駐的期間,常常必須進入員工的住所和家庭。員工結婚、生小孩、生病、家裡長輩過世、種種都是我必須前往的原因。關於這段赤道以南的故事,在後續會陸續提到。首先,改變我對生命的看法就是進入一個無論文化、經濟、社會結構、都與故鄉不同的地區。在那段時間,一年當中我會有六次的返鄉假,返鄉當然會跟家人、朋友、同學、同事碰頭聊天。這那一段時間,只要有人跟我抱怨在生命中他歷經了多艱辛的過程,一律直接將我在印尼的所見所聞跟對方描述,往往聽過我的描述之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覺得:對呀!相較之下,的確他的狀況的確不算太糟糕!生命的原點,本來就很單純。只是太多外在影響因子,讓自己變得複雜。
    第二:關於道德。十年之中,住過舊金山、漢堡、胡志明市、河內、廈門、雅加達、新加坡。實際居住之後,很認真的回頭審視從小到大被教育的道德,才真正體認:原來,不同的文化,道德規範就不同。而再次肯定十年前對法哲學中對道德的位階定位在次階規範的論述是正確的。真正的真理,應該是行於世界而不變,理論上不應該因為社會經濟、文化、宗教、人種等等而有所不同。因此,如果有一些既定在某個社會的道德規範,在另一個社會中對於這個道德規範的見解不同時,我們就可以大膽但是有依據的對這個道德規範提出相當的質疑。因為,或許他本質上不是道德規範,而只是單純的文化習俗或是習慣,位階比次級規則更低。而當你有痛苦的人生選擇點時,不彷,試著以位階觀念去分析,對於難以選擇的雙方,哪一方的位階較高?當你分出兩者位階高低有所不同時,其實你不用選擇,答案已經很明顯。當然,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位階相同的矛盾存在!但是,經由位階高低來做初步選擇的判斷,基本上已經可以解決百分之九十的抉擇困難點!
    第三:關於感情。大部分的問題,無論生活在哪一個社會,哪一個文化。遇到什麼挫折、痛苦和艱困選擇點時,經由理性邏輯分析後,百分之九十的快樂和痛苦,都可以解釋。而不可否認的另一方,就是理性的相對面:感性。而大部分的感性,經由理性從旁協助,也都能獲得解釋和適當的處理。唯一的例外:就是感情。對於生命,對於道德,我盡量以理性批判的態度來看待。在這樣的邏輯下,人生做出錯誤決定的機率果然也降低。但是,在對於感情的這一點,始終無法使用我的知識及智能來分析並做出正確的判斷,無論是對於我自己,或是他人。我媽媽的妹妹,無可救藥的愛上一名煙毒犯。理性分析上,我阿姨是上市金控公司的營業處處長,而對方高中沒畢業也沒有工作。後來,因為我阿姨受不了對方的嚴重到影響生命的暴力對待,只好帶著小孩離婚。原本,故事在這裡就應該結束。但是,事實上沒有。即便離了婚,我阿姨仍舊不斷的跟對方有所聯繫,甚至給予金錢上的資助,即便他知道那些錢只會落入毒販的口袋。更令我不能理解的是:當我阿姨資助他的同時,其實我阿姨也都知道對方要去買些毒找個妓女開心一下。但是他的行為模式是會先資助對方,然後再去汽車旅館揭發對方。這個行為模式,不斷循環。至今,我阿姨已經散盡所有的家財,甚至負債累累,四處搬家。但是,這個行為模式仍在進行當中,沒有結束。
    我當然可以理解當人拋棄所有的理性時,會做出很多錯誤的決定。但是,為何總有一些事情,可以使人連最基本的理性都遺忘?
    心中是有想法的,也很想直接給一個答案。無奈的是,人類史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辦法解決。而我們看到有些人好像可以將自己的感情處理的很好的人。基本上,不是他處理的很好。事實上,是他的人生出奇的順利,或者是特別的對情感遲鈍。因此,他沒有遇到這些感情難題,而不是他處理的很好。
   

我很嚴肅的寫這篇前言,因為,我認為:如果律法的結構和形成,需要耗費掉社會中最菁英的高階人員,幾千年的努力仍不能完美。更何況是超乎理性範疇的感情呢?

這就是這個故事的前言。



洲際公路一號

加州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應該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見到陽光。如果說,陽光可以治療憂鬱,那加州的療效應該是比難以下嚥的藥錠來得有效許多。佛羅里達的陽光雖然出名但是太具殺傷力,膩得難以下嚥。跟成堆的比基尼女郎在路上閒晃的畫面比較起來,我倒是比較偏好穿著CONVERSE鞋的女大學生在碼頭喝咖啡。
剛到加州的時候,其實根本還來不及去熟悉這個地方,就一頭栽進了追趕進度的夢靨。下了舊金山機場,提了行李,忙著去找BART STATION。好不容易搞懂了購票系統,在車廂裡坐定後,就是開始仔細盯著每一站的站名,深怕自己錯過了該下的站別。在晚上十點的陌生城市,帶著二十公斤的行李迷路,對當時的我而言,絕對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尤其是在一個連搶劫都有基本消費的地區。
剛開始的前三個月,我都在宿舍、校園、圖書館之間遊盪。最遠的旅程可能就是校門口前的咖啡店。上課永遠不會講超過十分鐘的老教授,同組的同學好像每個都是天才,而我連怎麼用學生證去銀行開戶頭都不會。所以,只好一直追趕著遙遠的起點。一直到第一份論文在委員的面前獲得通過之後,才開始跟著每天一起抽兩包煙喝不知道幾瓶啤酒的室友開始我們的加州旅行。第一份論文難產的可怕,教授給的期限是一個月,但是我一直到同期的同學已經出到第三篇論文後,我的第一篇論文才出現在審查委員面前。這無疑對我來講是一個非常難堪狀況,也就是因為這段時間的痛苦,讓我在論文通過的那一天,決定跟室友開始貧困而且無意義的慶祝旅行。
到現在,我一直還記得清楚的道路,就是洲際公路一號。這是一條大致上沿著加洲海岸線蓋起來的公路。以台灣的習慣說法,就是沿海公路。從北加州一直到南加州,甚至如果你願意繼續往南,就可以開到國境南端邊界。這也是我們當時選擇從一號公路開始我們旅程的原因。

不用怕迷路,在一號公路上,不是往南就是往北,走錯了,了不起就是迴轉。

我的日本室友Endo擁有極度叛逆的個性,對世界上所有的既定規則完全的反對。
(人類呀!之所以衰老就是因為所謂的制度、倫理和意識這種無謂的東西!)Endo第一次跟我談到人類的時候,是這樣說著。另外,Endo對於生命也很有自己的認知。
(因為內心並不是很清楚的道德而自殺,在日本被視為結束人生高尚的方式。在天主教國家卻是必須下地獄的行為。)
所以呢?人都有權力用各種去過他想要的生活,而Endo選擇各式各樣的酒精配方。每天早上一起床,先從廚房裡那台年代不明的GE牌冰箱裡,拿出一罐美樂牌啤酒,開始他的一天。而我就在廚房的另一旁喝著或許是昨晚沒有喝完的咖啡,抽著我的煙。某個程度上,Endo是對的!至少我們兩個人,在同一個時間和空間裡,分別用著對生命不尊重的方式,去面對所謂的生活。Endo永遠離不開酒精,而我永遠離不開尼古丁!
這一切就像排好的電影場景一樣進行著,只是在旅程進行時,明顯地Endo佔了很大的優勢。因為,開車這件公差,是輪不到喝酒的人身上。畫面應該是這樣!如果你剛好開車在我們紅色Neon後方,你會看到左邊駕駛座的窗戶伸出一支夾著煙的手,而右邊副駕駛座的窗戶則伸出一支握著啤酒瓶或是伏特加的手。
一號公路的第一個目的地是Monterey BayMonterey Bay有一個浪漫的典故和事實,每年春天時,加拿大的蝴蝶群會季節性的往南遷徙,然後會成群的停留在Monterey Bay。所以小鎮裡滿滿的都是蝴蝶的圖騰、標誌、紀念品甚至門牌和路標都是蝴蝶造型。而Monterey Bay最著名的景點是Lover Point,傳說:只要兩個相戀的戀人,無論遇到多困難的狀況,只要兩個人在Lover Point接吻,所有的難關都會渡過,而一輩子在一起。
是的,說要去看蝴蝶和Lover Point的人是我,而油錢和住宿費卻都是Endo支付的,Endo對於所謂的目的地這種事,一點都不感到興趣,只要他不用開車,而且可以買的到酒精,到哪裡都一樣。
當我們到了Monterey Bay時,我們眼中的確到處都是蝴蝶,不過沒有一隻是活著的!有的只是標本、標誌、和一切與蝴蝶有關的無生命物體。當我已經開始失望時,Endo也因為賣酒的店少之又少開始感到氣憤。當我們來到Lover Point時,據說不怎麼下雨的天氣,也莫名的下起雨來。整個峽灣,一無所有……
往後只要有人跟我們提到想去Monterey Bay,我們都會勸對方不如去Napa或是Lake Tahoe。我對Monterey Bay有著極度失望的印象,持續了好幾年。後來我離開了研究室,回到台灣,開始另一個階段的人生。基本上,我也忘記了Monterey Bay這個地方,即使他有美好的典故和傳說。
不知道經過多少年之後,有一年因公必須出差到舊金山待上兩週。所以週末是處於一個人閒晃的狀態,基於對過往經歷的緬懷,所以我租了一台銀色Altis,讓我可以在週末到處走走。第一個週末,當我開車上路時,忽然發現,我幾乎已經忘記對道路的印象。只記得,洲際公路一號:
不是往南,就是往北!就算走錯了,也只要迴轉就好!
我上了洲際公路一號,一樣點起我的煙,把夾著煙的手伸出左邊駕駛座的窗戶。一直往南開,又來到Monterey Bay!而那時,剛好是四月,加州剛開始溫暖起來。我開進Lover point,停好車,散散步也好,畢竟我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
路邊的屋簷和石頭堆砌的圍牆,停了各色的蝴蝶。而Lover Point的沙灘上有好幾對要結婚的新人,喝著香檳和坐著加長型禮車。峽灣另一旁的堤岸上,有著好幾對晒恩愛的年輕男女,依偎在一起看海平面。還有幾對看起來已經結婚多年的老夫婦漫步的走在有夕陽和溫暖海風堤岸的石頭小道上……
   
我停留不到三十分鐘,就靜靜走回到車上點了煙,畢竟這個氣氛對一個單身的中年男人而言,是如此的不協調。發動了引擎,漸漸往洲際公路一號開去:
往北會回到都市化有規則的舊金山市區,而往南開有可能來不及當天回到我住宿的星級飯店……
二十幾歲的我當時遇不見美麗的典故和傳說,並不是不存在,只是季節還沒有到……。在上一號洲際公路前,有一個T型分叉路,指示著SN。一邊是我既定的行程,而另一邊是不知道還有什麼傳說的城鎮。忽然想起Endo說過的那句話:

(人類呀!之所以衰老就是因為所謂的制度、倫理和意識這種無謂的東西!)
   
銀色的Altis,往右轉,開向顯示S的洲際公路一號,朝著好幾年前,沒有繼續往南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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