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煙區小小說


一位朋友的文字,暫寄在這裡。





第一章-

 午夜雅加達市區燈紅酒綠的程度,沒經歷過的人是無法想像的。
曾經接待一位外派在越南的上市公司外籍總經理,見多識廣的他對這樣的夜生活評價是:It’s real a Paradise
    成群的公司負責人和主管配車車隊,魚貫來回在各大夜總會之間。經過一週工作壓力的折磨,必要的交際,都只有週六的夜晚可以處置。而週日ㄧ大早大家都還要準時在六點半開球,然後四個人ㄧ組加起來年紀超過兩百歲的經理人,開始丁著那顆小白點,因為要養生!ㄧ夜的荒唐笙歌浪費的健康,再用一早的運動來弭補。彷彿也是另一種邏輯。
    三十歲的我,混在這ㄧ群老江湖的之中,總是特別顯眼。最重要的是:往往粉紅色酒宴的帳單,是我在付的!除了資歷淺,需要他們幫忙之外,更重要的是:
我必須在六個月之內將一家連薪水都付不出來的公司,轉虧為盈。再好的制度改善、製程改良,都不及大而迅速的訂單和快速的收款!而這些事情的解決之道,就是快速讓這群令人厭惡的銅臭中年人,認定我就是忠心的年輕合作夥伴。
    如何認定?當然就是大家一起做幾件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想像一下,當十個人ㄧ起殺一個人,人頭落地那一剎那,大家馬上變成命運共同體。這就是現實。
    我極度厭惡參加這樣的宴會!我必須喝很多酒,很多很多……!而且不能醉,因為我必須時時刻刻注意哪一位大老闆是不是臉上露著笑容,他身邊的公關是不是有努力幫我服務所有的客人。雖然時時刻刻注意著,我還是必須要跟身邊的公關假裝玩的很開心,因為,這些老狐狸如果發現我沒有玩的很入戲,他們也是會不高興的,要一起殺人,就要真的刀子揮下去,他們才會滿意。
    ㄧ搬去夜總會之前,大家會先去吃吃鮑魚魚翅之類不人道的夜宴。先喝幾隻紅酒,大家有了五分醉意之後再驅車前往夜總會。因為大家已經喝到幾分醉了,有些真假性情都已經慢慢浮現了,所以當進入夜總會時,選公關便成ㄧ門學問。
因為每次公關的素質總是不齊,ㄧ定有好有壞。而誰不喜歡裡面最漂亮的ㄧ個呢?但是,十個大老闆,而最美的永遠卻只有一個。
    如何居中協調?如果沒有處理好,剛剛幾萬塊的餐宴費完全浪費了。所以,雅加達市區各大夜總會,都會有我安排好的人馬,在前一晚,我都會安排好,但是蛋殼雖密,仍然有縫。總是會有我疏失的時候。所以,我必須每一個夜總會都需要有一個相當於我的夜生活秘書的公關,協助我在適當的時候處理這些鳥事。而這幾個人跟我的關係,不單單只是像一般公關與客人之間的關係,而是必須更深一層去協助我處理這些交際問題。所以,不但不會產生一些男女情愫,實際上更像是事業上的合作關係。這樣說好了,基本上,連手都沒有碰過!跟ㄧ般公司裡的同事ㄧ樣,大家一起努力去完成一件極度困難的專案,累都累死了,怎麼可能再有心力、時間去談其他的事?
    這,就是故事的背景!





第二章-

    很快的,這些老前輩們,相當滿意這個年輕總經理的表現!認同了,也實際上協助了這位臨危授命的總經理。公司不但解決了困境,規模也從五個人擴大到五百多人。某個程度上,算是完成階段任務了。
    只是,人的胃口只會越養越大,生意上要應付的客戶也越來越多,而這樣的負擔離我的承受極限也越來越近!
    第一次問題的發生,就是ㄧ直不能喝醉的我。終於喝醉了。坦白講,ㄧ般人ㄧ夜喝三瓶波爾本紅酒加上一整瓶藍牌約翰走路,不醉已經很辛苦了。如果把這些數量加倍上去。而原本ㄧ週一次的宴會也增加為一週三次。而這些數字,只有持續往上加,沒有下修的空間。除非,我放棄這些訂單。
    喝醉有多嚴重?那晚,我在洗手間吐到像電影情節ㄧ樣嘴角帶有血絲,努力從地板站到洗手台前,望著化妝鏡裡狼狽的自己,雙手捧水,將臉部沖洗ㄧ遍,整理好衣裝走出化妝室。一走出化妝室,馬上眼前ㄧ片黑白雪花亮點,直接倒在包廂的地板。客人見狀,只是大家哄堂大笑著:他醉了啦!
    到這邊都還可以,但是,凌晨三點,大家帶著公關要各自離開時。我酒還沒有醒,半躺在包廂的沙發上,忽然,其中一位最重要的客戶忽然大聲了起來。我聽的出來,那夜那個公關不願意跟著客人出去吃宵夜。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從沙發脫離。努力睜開我的雙眼,望向我身邊的公關,跟他示意ㄧ下。長久的征戰默契,他很快的走過去協調。不過是不出場,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心裡這時候還是這樣想。
    結果,忽然一群女生的尖叫聲驚醒了我!我ㄧ看:客戶居然拿著槍抵著我的公關的頭。我操:Chris怎麼會有槍!在這種地方掏槍出來可是會出事的。無論如何,我ㄧ定得起來處理不可。步伐雖然緩慢、不穩。但是我還是走了過去:
Chris,我們堂堂ㄧ個總經理不必要為了這種貨色傷了我們今天開開心心的氣氛。
來,大家一起去希爾頓,開個大房間,叫一些room service,我跟你繼續喝。小姐的事,總比不上我們兄弟的事吧。我ㄧ邊說著,左手搭著Chris的肩膀,右手順勢把槍從他手上順著移開我的公關的頭。
    Chris氣暫時消了,我順勢罵了罵不跟他出場的公關,馬上又叫經理帶來一整批公關,讓Chris挑一位。Chris是黑道出身的第二代公子哥,家裡打算轉作正行生意,剛好舅舅在雅加達經營印表機製造,所以他剛過來雅加達,但是有一些老習慣還沒有轉過來。因為年紀與我相當,加上他舅舅那ㄧ輩已經認為我是自己人,所以Chris還是把我當成他在雅加達最信賴的好朋友。我暗示了經理除了準備這些小姐之外,還做了一個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我請經理讓Chris後來挑上的公關,身上準備了些違禁藥品。我知道,Chris來雅加達一直在找這些東西,因為人生地不熟,他已經哈很久了。而我ㄧ直不想幫他搭這個管道。只是,今天的局面……Chris很滿意的把槍收起來打了電話叫司機開車到大廳,留下ㄧ句話給夜總會經理:今天是我兄弟的面子,記住!
    你說:喝醉,嚴不嚴重!


第三章-

    我的公關叫做瑋瑋,重慶人,21歲。因為跟繼父不合,加上自己仗著有一點美貌,又認識在做特種行業的同學,因此在讀大ㄧ時離開重慶,跑到雅加達當公關。這是我第一次提到她。
    經過這ㄧ晚的驚嚇,他後來在包廂站著哭了好一段時間。我只是回到沙發上,經理已經幫我通知我的司機,到了大廳自然會伺候我上車,前往剛剛在希爾頓訂的房間。
    坐了會,忽然剛剛未醒的酒氣又衝上來,我再也沒有力氣,直接在包廂裡狂吐了起來。瑋瑋忽然被我狂吐的聲音拉回到現實,停止了哭泣,坐到我身邊,遞上毛巾。吐了一兩分鐘後,我得趕往下一個跟Chris約好的地點。我站了起來,往客廳走去,跟瑋瑋說:今晚嚇到你,你可以下班了。然後,搖晃的走向電梯口。
今天是我第一次在這間夜總會喝醉,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我。不之道是職業道德還是同事情誼,他走了過來,猶豫了幾秒,伸出雙手打算扶著我進電梯。我揮了揮手表示不用。繼續站在電梯口前,等待數字跳動到我的樓層,他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電梯的顯示幕,顯示在二樓忽然不再跳動,而我的搖晃卻更嚴重。
幾秒後,數字終於顯示到三樓,快了,只差一樓。我可以的!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整個人忽然失去力氣,像擠完牙膏的一樣擠完了我的體力,再也擠不出一點氣力。整個人往前,不得不用手撐住牆壁。才能不至於跌坐到地面。
    夜總會的經理和保全馬上過來扶住我,深怕我撞傷。她再一次在旁邊伸手。但是速度來不及經理和保全的速度。電梯數字終於來到四樓。在兩個壯漢的攙伏下,進了閃著藍色LED燈的電梯。她,猶豫了有幾格畫面的時間,在電梯關門前進了電梯,電梯數字終於跳動到一樓。電梯門打開,他比保全更早出電梯門,第三次伸出雙手,要扶住即將出電梯的我。而這次,我沒有揮手……



四章-

    我被他攙扶著走出了電梯,我的司機是一個28歲的當地男人,有著黝黑的皮膚和永遠配合的態度,和容易記得回教的回教名:WandoWando第一次看見被扶著走出來的老闆,顯然有點慌張,快速的小跑步過來,換成他攙扶我上車。走到了車門旁,司機忽然發現攙扶著我是開不了車門的,回頭暗示要有人幫忙開車門,瑋瑋看到,趕快過來開車門。怎麼知道這臺休旅車的車門是電動化的,用手是不能硬開的,沒有鑰匙的人是沒有辦法打開的。司機看到,才忽然發現這個狀況,只好將我在轉給瑋瑋攙扶,他到駕駛座去打開車門開關,雖然醉了,聽覺倒是沒有喪失的,聽到車門滑動的聲音,我睜開雙眼,卻沒有一絲力氣再將腳抬高到可以進入車子的狀態。
    無論過程如何,當再次睜開雙眼時,我看到右手邊快速退後雅加達的夜景,和左手邊正在和Wando對話的瑋瑋。她用著有限的單字和Wando溝通目的地在哪裡!看起來,我想她再說上一個雨季也不會讓Wando了解地點在哪裡。而印尼的雨季有四個月長…….。其實,已經有力氣可以說話的,但是,就在這一刻,我忽然連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想像無關緊要的第三者一般,淡淡看著這一幕的發生,看著這一幕的發生,好像就在電視前看一部電視劇的心情。有在期待什麼嗎?
其實沒有,也不會有太多的化學再這樣的環境中變化,但就是只想當一個旁觀者。好像,只要不開口,就不是我的事,壓力好像也就忽然間減輕。而我忽然發現,原來這樣的感覺,就是放鬆。
    就這樣,時間流忽然不具有任何重量,只是隨著車窗的街景,淡淡從前頭往後頭走。什麼都沒有,沒有壓迫、沒有急促的呼吸、沒有急速的心跳、沒有倉促的腳步。
我按下車窗開關的電動控制鈕,車窗緩緩下降,忽然車子裡面都安靜了下來,Wando和瑋瑋都停下他們不可能成功的溝通,不約而同的從不同角度望著我。
赤道的晚風搭配醉意,吹來竟然有幾分美麗的味道。原來,也不是多她媽的糟糕!我摸摸胸口的口袋,想不到醉到不像樣得我,胸口的煙居然還在!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卻找不到最該死的打火機,瑋瑋趕快從他包包裡拿出一個打火機,想幫我點燃,但是卻一直被浪漫卻現實的含著高濕度和高溫度的風吹熄。我拿了過來,點了我的煙,一口氣深深吸到肺部,再讓煙霧隨著窗外的風景流走,兩個人還在等指示,看到底車要往哪裡開?我開始在身上所有的口袋找尋行動電話,看來是不見了。瑋瑋好像知道我在找電話,迅速從他的包包拿出我的電話。果然是掉了,只是又被他撿了。很多東西,不是不見,只是掉了,看有沒有被誰撿走了……


我播了Chris的電話,平靜卻故意有醉意的說:兄弟,我今天真的醉了,今晚我要對不起你,我要帶女人出去玩,不去你那邊了!電話那頭聽的出來帶有笑意的回答,Chris等我墮落到跟他一樣的境界已經等很久了,怎麼可能還會有意見!
開玩笑的回答我:玩的開心呀!然後,電話掛掉!
瑋瑋睜大眼睛看著我,Wando也從後照鏡看著我,等著那害他們猜了老半天的答案!然後,我轉頭望向瑋瑋:你家住哪?瑋瑋講了一個公寓的名稱,我順口跟Wando說了一下,很明顯的,Wando不知道在哪裡?瑋瑋也說不出來到底要怎麼走。不過還好,Wando畢竟是跟在身邊很久的老司機,他熟練的拿出他的手機,打電話給他認為會知道地點的消息來源。然後回答我,他知道要怎麼走,大概要15分鐘。於是我們開始了十五分鐘的沉默。雖然,跟瑋瑋合作很久,這次反倒是兩個人最尷尬的一次。離開了風花雪月,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集和話題……
時間流就這樣在沉默中劃過,車子停在公寓大廳前的弧線上,Wando將車門開關打開,車側的車門沿著她的腰間滑開。瑋瑋並沒有下車,正當我納悶的望著她時。她知道我有疑問,倒是自己先開了口:我們回夜總會好不好?回了家反而什麼都沒有了,在夜總會,好像至少還有些聲音。就算沒有人,夜總會裡面有餐廳,有PUB,有歌廳,不管有沒有人,總有些聲音、有些痕跡。
    我低頭又點了一根煙,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煙盒。紅色的大字:LUCKY STRIKE。這個牌子在台灣買不到,但是因為產地是印尼的關係,我在雅加達總是不斷抽著這個牌子。換句話說,也只有在雅加達我才會抽這個牌子的煙,只有在雅加達……。而我,還會在這個都市多久?
   
WandoK tujuh club!這是那天,我所說的最後一句印尼話。
車門又再次沿著她得腰間滑回來。煙在轉眼間又快燒完,但是我並不想丟棄!人生中總有些東西,你知道會要你的命,而且已經沒有價值,但是你仍然不願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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